川贝炒黄连

染尽同源,生灭和合

【台诚】好吃不过饺子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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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下午确实要开一个小会。他跟金晚龄说明了情况,一脸歉意。

 

“哦这样啊,”金晚龄并不恼火,“反正我今天没什么事,便陪明先生一起走吧。”说着她站起了身子。她看到明楼还坐在原位,便问:“走啊,还等什么?”

 

明楼刚站起来走了两步,金晚龄就挽住他的胳膊,巧笑倩兮的样子看得明楼一头雾水。两人走到大门处穿上门役递过来的大衣。明楼这才发现金晚龄穿了一件非常扎眼的麦色皮草外套,配上并不十分起眼的旗袍,整个人的贵气颇为招人耳目。明楼称赞了一句,金晚龄礼貌笑纳。直到出了酒楼大门,明楼才意识到刚刚那句话实在是谬赞。

 

“哎,明先生,你怎么了?”金晚龄不解,“我的车在这边。”

 

明楼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明诚和李确,温柔地拍拍她挽着自己的手,笑着说:“坐我的车。”

 
 
 

 

 
 
 

李确跟明堂抢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付了款。明堂佯怒又不好意思,摸着肚子笑,拉过明台,又摸出怀表看看。

 

明诚到前面跟李确说话。明堂揽过明台的肩膀:“这回让他抢了,下次我专门请你。”

 

明台整顿饭如同立于万丈高楼的尖锥之地,实在没有心情:“再说吧。”

 

有几个服务员看过来,明堂有些尴尬。他压低声音,又补充道:“今儿个你给堂兄赢了钱,往后你要是缺钱了,明楼不给你,我给你。”

 

明台想着自己的事情,没听清他说什么,“嗯”了几声,又点头。

 

四人坐了电梯就往下走,刚出大门,明堂一声大喝:“哈,天晴了。”顿时,惹得好几个人回头。

 

明诚转过头正要示意他噤声,余光却搜刮到一个闪亮的身影。那身影窈窕纤细,发髻梳得简单又干练,穿着一条米白色的缎面旗袍,在这几条街上本不足为奇,但偏偏她套了一个掺杂着青黛的麦色皮草,于夜色未临的街头十分夺目。

 

不仅是他,李确也看到了。李确若有所思,他留意到明诚关切的并不是那一抹艳丽的身影,而是她身边所牵着的人。那两人贴得紧密,走了不一会儿便拐了过去,消失得一干二净。

 

明堂显然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他的司机准确无误地把车开到他面前,他让明台先上车,明台拒绝了。

 

“明台,你怎么了?”明堂皱起眉头却十分心虚。

 

明台说:“没什么,我想一个人走走。”

 

明堂当他是孩子气性,以为只要耐心再耐心便没问题,于是又说:“这样吧,我请你去看电影,看什么你自己挑,好不好?”

 

“我不看电影。我想一个人走走。”

 

明堂紧追不舍:“你一个人在街上晃荡不安全——你想去哪儿你跟我说,我带你去就是了。”

 

明台本就情绪不稳定,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只欠缺一个导火线。现下明堂嘴一多,他怒从胆边生,火自心头起,一脚把车门踹关。所幸明堂的手缩得快,否则一下便要折了四根指头。明堂惊魂未定,“你”字如同长在嘴边,半天说不出第二个字。明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兜里翻出皱巴巴的一堆纸币,一股脑儿地往地上扔,企图砸出几个坑来。

 

明诚被车门关闭发出的巨大声响惊得回头。只见明台歇斯底里地脱了西服外套往明堂头上扔去,却擦过车顶,直直挂在路边的垃圾桶上。地上的一堆纸币迅速被小水洼浸泡湿透,聚集了好些人来捡拾,倒十分热闹。

 

“明台,你去哪儿?”明诚大声叫唤。明台没有回头,听得他这么一喊,跑得更快了,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李确也有些吃惊。他与明楼还算熟稔,但对他的家事并不十分了解,此时也不好插嘴,只好到那垃圾桶边把衣服提起来,拍了拍上面落下的几片湿漉漉的枯叶。他发现明堂上了车正准备走,而明诚来不及与他打招呼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去追明台,竟一时不知该递给谁。

 

“明堂兄。”李确实在不习惯在大街上扯着嗓子叫嚷。

 

明堂显然有些手脚无措。他本可以假装听不到李确叫他,此时却让司机停车,自己走了出来:“啊?”

 

李确将外套递给他,“这是令弟的衣服。”

 

明堂左手捂着右手,仿佛刚才真的因明台踹门而夹断了指头。他脸色不太好,语出断续:“这外套是旧衣了,李先生扔了也罢。”说完便快速上了车,绝尘而去。

 

李确手里拎着外套,不禁发笑。他开车去寻明诚和明台,未果,便拐了个弯去明公馆。

 

明公馆他只来过一次,都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重游就地,竟是因为一件衣服。李确原打算放下衣服便走,不想却见到了明镜。明镜也见到了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是谁。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确啊。”明镜笑容满面,“好久不见啦。”

 

李确笑答:“好久不见,大姐依旧年轻。”

 

“嘴这么甜。”明镜笑,“是来找明楼的吗?”

 

“哦,不是。我——”李确发现他没法说出实情,便把话头一转,“我和明楼去吃饭,他把外套落下了,这不,我给他送回来了。”

 

“哦。”明镜接过衣服,前后左右看了看,脸色拉了下来,她问道:“你见了明台?”

 

李确语塞,不觉脸上一红。他的谎言向来蹩脚,漏洞百出,但此时已顾不得许多,唯以新的谎话来圆。他说:“是啊,明台也去了。”

 

明镜收敛笑容:“这是明台的旧衣,你为何说是明楼的?”

 

李确心神略慌,若不是修养得体,也许早就表露在面上。他拆了东墙补西墙:“他们两个人的外套都扔在一块,落下这么一件,我也没细看,还以为是明楼的。”

 

明镜看着衣服不说话,开始一个一个兜地翻找,突然掉落了两张纸币。纸币面额不大不小。明镜心里一算,月中旬的日子,明台身上没有这么多钱。

 

明镜问李确:“李先生是否还和明堂一起吃饭了?”

 
 
 

 

 
 
 

明楼的车刚离开办公楼,他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明诚不在,李秘书去接,听到的是明镜的声音。

 

“明小姐,明先生他刚离开。”李秘书不慌不忙。

 

明镜在那头气极:“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这个我不清楚,是金小姐陪明先生一起走的。”

 

“金小姐?金晚龄?”明镜诧异,“明楼和她一起到办公室干什么?”

 

“明先生下午有一个会议,金小姐也一并来了。”

 

当事人明楼开着车,身旁坐着金晚龄。天色尚亮,明楼拿不准要去哪里,便在附近绕来绕去。

 

金晚龄觉着好笑:“明先生想拐了我啊?”

 

明楼问:“金小姐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金晚龄道:“我常年不在上海,回了家更不常出门,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明楼点点头:“我也不太爱出门。”

 

“哦?原来明先生如此深广的人脉,是与生俱来的啊。”

 

明楼对金晚龄阴阳怪气的话无动于衷,只是笑笑。金晚龄自觉没趣,托着腮看窗户外头,又盯着倒车镜看了好一会儿,把头伸出窗外瞧了瞧,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明楼看她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只道:“金小姐若是想看风景,我可以停车。不必把头伸出去,这样不安全。”

 

“明先生若实在觉着没趣儿,可以把我放下车。”金晚龄说,“不耽误大家的时间。”

 

明楼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金小姐千万别误会。”

 

“我是这个意思。”金晚龄说,“跟着我们的人已经走了,想来是回去交差了。咱俩也完成任务了。”

 

“完成任务?”明楼不解,“什么意思?”

 

“今日与明先生见面并非我所愿,乃是我母亲一手安排——想必也不是明先生所愿。”金晚龄看了他一眼,“我不是第一次相亲了。我见的那些人,多是无能鼠辈,入不得我的眼,因而我连面上的友好都不想维持。母亲深知我的脾性,这次便派人来盯着我。今日得见明先生,知先生与那些鼠辈绝非同类,便把戏演了下去。还望明先生海涵。回头麻烦明先生与家母知会一句,就说是你看不上我,不愿与我往来即可。”

 

明楼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他把车停在路边,说:“金小姐这话,明某可听不懂了。”

 

“明先生不必担心,我不会将先生置于不仁不义之地。”金晚龄笑道,“令姊与家母交好,是好事,不会因为我们之间的事情受到任何影响。明先生若是觉得此话难以说出口,由我来说也可,到时候明先生只需点头便是了。”

 

明楼叹了一口气:“金小姐足智多谋,明某佩服。只是有些事情并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即便是想要尽早结束它,也需要兜兜转转,一步一步来。”

 

金晚龄变了脸,问:“你什么意思?”

 

“明某的意思是,也许我们可以多见几面,再讨论分手的事宜。”

 

金晚龄诧异地看着明楼,眼珠子骨碌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个不停:“明先生,你不会真的看上我了吧?”

 
 
 

 

 
 
 

明台平日里好打球,也会跑跑步,但是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跑得这么快、这么久。他筋疲力尽地瘫坐在街头的墙根下;眼前的行人络绎不绝、摩肩接踵,仿佛是一个人的无数重幻影。他仅剩的力气全用来咳嗽和喘气,胸口紧得发疼,喉咙干涸得几乎破皮。他浑身是汗,闷热难耐,发根和衬衣的背部都湿透了。春风蘸着凉意刮过来,吹得他十分痛快。

 

明台再三确认,明诚没有找到他。他也懒得知晓此时在哪条街上。明台坐了好久。他的后脑勺枕在墙上,眼睛盯着万里无云的天,流出泪水。他知道这是剧烈奔跑后因咳嗽而出的生理眼泪,不是别的。直到夜幕降临,他也没有看到明诚的身影。明诚的脸不知被施了什么魔法,在他脑子里忽隐忽现;不细看的时候十分清晰立体,如若真人,若是仔细去看却又幻化成一团迷雾,唯有轮廓依稀可见。

 

身上的汗水已全干了,明台撑起疲劳的身子站起来,踉跄了几步,差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他打算回学校,趁着茫茫夜色,就从他平时偷溜出去看电影的那面墙上翻过去。那地段他走得熟了,地上的泥土被他的脚踩出一条小道来,平平实实的,他绝不会认错。

 

明台才走过几个街区边便傻眼了。此处大概是贫民区,他从未来过,当然也不谙方向,更不知从何处回学校。

 

“明台。”

 

明台听得那声音,如芒在背,不敢回头。

 

“明台。”

 

明台使上浑身的劲儿一股脑地往前跑。他大脑昏沉,似是吊了几十个铁玩意儿,才跑了没多远,便直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辆黄包车。

 

“明台!”

 

明诚暗骂一句,冲过去扶起昏迷的明台。他将身上的外套脱下裹在明台身上,又将明台背起。他的耳朵触到明台发烫的额头,心道不好;但明台也是个半大小子了,不比他轻,明诚半扶半背,只能慢慢地走。

 

明台在明诚的后背昏睡,他口吐胡话,身子滚烫。明诚听不清他口齿含糊地在说些什么。他的腰几乎要被明台压垮,硬是咬着牙将他背回了明公馆。

 

此时的明公馆灯火通明,明镜、明楼和阿香在大厅里端坐着,大家都一脸凝重。明楼率先听见明诚的脚步声。他大跨步奔出去,刚好对上明诚的眼睛。

 

“阿诚,阿诚,我来。”明楼扶过明台,问道:“明台又怎么了?”

 

明镜也跑了出来,看到昏迷的明台,焦急地几乎哭出声来。明楼背起明台往二楼走,阿香见状去厨房拿点生鱼腥草煮姜水,明镜偷偷抹了抹眼泪。

 

“大姐,明台没事。”明诚累得上不来气,“别太担心了。”

 

明镜语带哭腔:“明台怎么回事嘛,都这么大了还不让人省心。”她没听见明诚回答,又转过身去:“阿诚,你也辛苦了,快进屋歇会儿。”

 

明诚点点头,说不出话来。他接过阿香递过来的茶水胡乱喝了一口,便瘫坐在沙发上。

 

明镜怒道:“阿诚,往后明台再这样,你也不必去找他了,让他自己吃点苦头。都16岁了,还这么不懂事。我17岁那会儿都撑起这头家啦。”

 

明楼安置了明台,又给他敷了冰袋,盖了两床被子,才走下来。阿香端了姜水正要上去,被明楼拦了下来:“他还在睡,一会儿再给他喝。”

 

“怎么样了?”明镜问,“发烧了吗?”

 

明楼点点头:“出了汗又吹冷风,烧得厉害。”他又对明诚说:“阿诚,你也累了,先去洗澡吧。”

 

明诚挣扎着站起来上楼。他经过明台的房间,想着看看他,便走了进去。他看见明台额头上放了一个冰袋,裹得只剩个脑袋。明台已不再说胡话,睡着的呼吸声略大。明诚见状,只拿了自己的外套,便走回房间。

 

明镜在絮絮叨叨今日的事,明楼的耳朵用来观察明诚的脚步走向,并未听进明镜的话。

 

除却昏睡的明台,楼诚二人皆有某种共通的认知,自觉一周前的那件秘事似乎重新上演。走位与台词皆已定好,心照不宣和讳莫如深早就登场,粗制滥造的模仿如同从沟渠里捞出来般臭气熏天;却偏是一个长戏,非得在这几个人心头上唱足三天三夜才算完事。演员即是观众,自是不必“多买胭脂画牡丹”了。

 

“哎,还没问你呢。你见着那位金小姐了吗?”明镜问。

 

“啊,见到了。”明楼答。

 

“怎么样?”

 

“第一次见面,不好说。”

 

“我当是什么事呢。”明镜笑起来,拿胳膊肘杵了一下明楼,“那就多见几面,熟了就好啦。”

 

明楼道:“是,我改天再约她出来。”

 

浴室的门开着,明诚把衬衣抽出来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复又慢慢地开始脱衣服、放热水。

 

这步骤足够慢,为着表现落幕的不舍,天空还劈了一个雷。外头下起了大雨,把所有浓墨重彩的唱腔都压低、洗尽。雨水浓稠,让未淋之人亦感湿透;明诚在浴室里,更是几乎要断了呼吸。他想尽快洗完回房,却发觉越洗越粘稠,仿佛这水长在了皮肤上,粘腻起来,还有一股发馊的气味。

 

明诚慢吞吞地走回房间。他的拖鞋也因此而倍感沉重,几乎要粘在地板上。他无心再去听楼下两人的对话,也恼怒于这大雨前这寂静的精心铺垫。军校的教官教会他如何锻炼耳力而更好地使枪,却没教过他如何去屏蔽一段无关乎他的窃窃私语。他就如这场雨,不生于惊蛰,不落于清明;他不上不下,亦无法顾左右而言其他。

 

霖雨连旬。距离四月黄梅熟,还有好长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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