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贝炒黄连

染尽同源,生灭和合

【台诚】 好吃不过饺子 2

为什么会有2?我的骨气呢(手动再见   对了,昨晚小明没洗澡你们发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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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蛾在胸中扑腾。怨恨失了牙齿。


明台彻夜未眠。他自觉已无法见人,甚至长出了轻生的念头。他腹诽那句“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是屁话。他不断地回忆与明诚相处的时光。肤浅的审视势必会得出缺乏理性的结论。他屈尊于自我宽慰之下,磕磕绊绊地重置一份豁达,虚假的离群索居却又泄了气般卧床不起。


事情的有趣在于有一只身后的黄雀,还有一个毫不知情的局外人。现在这两者都在饭厅里,明楼呷着茶,阿香还在忙活。


明楼刚想开口让阿香去叫人起床,就见明诚神情恍惚地走过来。明诚睡眼惺忪,但仍旧直着腰板,这是军校里的习惯,粗粗一看与平时无异。明楼听着头上传来沉闷的门声,好整以暇,将知情收进眼皮底下,视线重新规划,如同恰巧看见了他这副模样。


“大哥早。”


“早啊。”明楼说,“怎么,没睡好?”


“啊。”明诚口齿含糊,“昨晚太累了,睡得后背疼。”


“我给你捶捶。”明楼作势就要起身。


“哎,别别别。”明诚顿时清醒,调整姿势,“不用劳烦大哥。”


明楼故作奇道:“大哥给捶捶背怎么了?怕我手法不好啊?”说着,他把明诚的肩膀掰过来,上手给他松筋骨。


阿香三下五除二地把手头的活干好,转身就飞溜出了厨房。明台擦着她的肩膀走进来,侧身不及,差点摔跟头;他驼着背,发型和衣服倒是纹丝不乱。他甫一进来就听见明楼问:“这个力道行吗?”明台身处两人视线的盲区,看不见明诚的脸。


明诚的声音他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三四月的春泥还留着红梅和雪松的气味,簌簌地刮着明台的脸:“哥哥的手法过去就很好,现在更精进了。”


这话就像雄壮的驴蹄子,一脚踩得明台满脸脏兮兮、丑巴巴的梅花和松枝,一颗心回到了腊八天,嘴里灌着呜呜的西北风,食道里的凉酒冰到了肚肠里头。


明台自认遭受了莫大的羞辱,恼羞成怒,愤恨地往椅子腿踹上一脚,调头就跑。椅子脚发出巨大的响声,引得两人一齐回头。这时明台已经跑出了明公馆,直直撞上了明镜。


“明台?”明镜嗓子尖细,带了惊诧,“你怎么在这里?你今天没去上课啊?我说过——哎,你去哪儿啊?一大早的吃了早饭没有呀?明台——”明镜愁上眉头,“这孩子——哎,阿诚?”


明诚让拎着行李的人先进去,对明镜说:“大姐,明台没吃早饭就走了,我去看看。”


“你带钱了没有啊?”明镜在他远去的身后喊,“多给他买点,别饿着啦。”


明镜的杞人忧天成了本能,走进明公馆时还絮叨个不停。明楼刚好吃完早饭,往下拉了拉马甲背心,步履轻快,出来迎接明镜。


“不得了啦,小孩子都长大了,饭也不吃就跑出去了。”明镜解下大衣,“连我这个大姐也不放在眼里啦。”


明楼赔笑道;“这叫什么话,大姐就是大姐,在这个家里没人敢不听您的。明台小孩子脾性,一会儿他回来看我怎么教训他。”


“是该好好教训他。”明镜嗔道,“你看看,我给他买的蛋糕,还有四海升平楼里的招牌包子。他最爱吃那里的油包子。我赶早回来抢的这第一屉包子,就是为了给他个好彩头,可你看看这下倒好啦,包子凉了,人也跑了——”


“大姐别生气,阿诚已经去找他了。”明楼叫来阿香去热包子,“明台还小,回来一趟不容易,您就别怪他了。”


阿香从明楼的手里接过包子,嗅了一下,香得她的笑也甜起来。


 


明台衣裳单薄,在初春的街头健步如飞,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清晨的气温低,人又少,他打了两个寒颤五个喷嚏,饥肠辘辘,渐渐就跑不动了,硬是忍住没有回头。他知道明诚就在身后。两人都有些忌惮对方。


明诚到底年长些,明事理。他亦趋亦步地跟着,想抓住明台的手臂,但搁在他眼里的不是胳膊,而是一块烫手山芋。明诚想说几句,字词在腹腔里翻滚,舌头却凑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他思来想去,将这个原因归于时机不对。


在这场羞辱里,明台意识到自己难以脱身。少年的多疑几乎要置他于险境。他在心里反复默念“没有对受苦的承认,当然也没有赏赐”,并迅速奉为圭臬。明台把放慢的脚步加快,他知道明诚会跟上来。他认为这是一种惩罚。


两人就这样走到一个卖东洋饼的摊子边。喷着热气的油香味挑衅着明台的自尊心。他一个学生,出门又突然,没有在兜里放钱的习惯,但死活不愿意回头,滞了一下脚步便穿过马路。


他方向一变把明诚给看懵了。眼瞧着明台拐了个东西就要消失不见,明诚急忙买了两个东洋饼跟上去。


“先生,找您的钱!您不要啦?”


拐过去就是夏令配克大戏院,127号,在静安寺路上有些年头了,一度独霸全沪。戏院大门两边高耸的圆拱形雕花大窗下常年吊着两块比窗户小一些的木匾子。每逢夜幕将至,匾子的四周就会发出柔和的灯光——与那些红红绿绿刺激眼球的艳俗灯泡不同——昭示今日上映的片子或戏剧。明台好几次来这条路,只去过大光明影戏院。但他知道明堂认识爱普庐的主人郝恩培。自打1926年3月雷玛期返国后,夏令配克戏院便交给郝恩培打理。五卅惨案后,鲜少有电影院放映进口片。明台英语学得不错,偶尔和同学一起偷溜出来看些西片。常往兰心大戏院那里跑,有时也去国泰戏院,看得多是米高梅的片子。


天色尚早,明台吃了个闭门羹。他并没有打算真的进去,只想甩掉明诚——他身无分文,3块钱的门票可出不起——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了明诚。明诚的西装外套敞着,马甲宽大,露出里头皱起来的白衬衣。明诚手里拎着两块东洋饼,身上飘着清淡的香水味,浓淡不均;裤腿上有几点泥巴,皮鞋却干净。


明台唬得整个人跳起来,几乎绊跤。他表露出来的眼神心虚又带了敌意,手脚开始不协调,脑袋“嗡”地一声大了。


“大清早的,电影院都没开门,你来这里干什么?”明诚早饭也没吃,莫名其妙就跟着他跑出来,有些不耐烦。


明台逞强道:“我出来逛逛。”


“你要买什么?”明诚咬了一口饼,将另一块扔给他。


明台被动地接过那块东洋饼,温热适中,可惜没了胃口。


“我问你要买什么?”明诚发话,“你说出来,我给你买,买了咱们就回去了。”


明台突然想到什么,嚷嚷起来:“今天我生日,你不能这么对我。”


明诚吃东西很快,他扔了手里的油纸,抹了抹嘴巴,上前一步:“我说我给你买生日礼物,你想要什么?”


明台半信半疑:“真的?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买?”


明诚自觉这话失了分寸,便改口:“只要别太贵了。大哥给我的钱不多。”


明台听他提起明楼,脸就拉下来了。他站在戏院大门的小平台上,因着没开门,里头阴暗无光,遮挡住他大半的脸。明诚不知他情绪有变,还以为他在思考要买什么东西。


“想好了吗,小寿星?”


明台喊道:“我不小了。”惊得几个路人回头看他。


“好好好,大寿星。”明诚无奈,“你到底想要什么?”


明台噘着嘴:“你陪我看场电影吧。”


“这个时候?”明诚看看四周,“现在没有开门的电影院。”


“那就以后。”明台迅速补充,“反正你欠我一场电影。”


明诚语塞。他不好直接开口拒绝,但一想起昨晚的事,他便有些头痛。他怕抹了明台的面子,决定闭口不提那件事。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明台指着他,一脸狡黠,“反正不非得今天看,以后还有机会嘛。”


明诚只得说:“答应你就是了。可以跟我回去了吗?”


明台点点头,迈着夸张的步子走下台阶。那点趾高气扬在明诚眼里成了俏皮可爱。明诚刚想笑,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充满危险,又收敛了面容。明台没有看到他的变化,张嘴就要咬东洋饼。


“饼凉了,给我吃吧。”明诚自然地伸过摊开的手掌,“你回去吃热乎的东西。”


“我不。”明台死死护住手里的饼,“结冰了我也要吃。”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凉了的东西吃下去对身体不好。”


明台一听,火速咬下几口,狼吞虎咽,顿时被噎得脸色发白,不停咳嗽。明诚见状忙替他拍着后背。这下明台咳嗽得更厉害了,脸色由白转红又转青,仿佛吞下去的不是饼,是砒霜。明诚不知情,还以为他呛得厉害,环顾四周却没有卖喝的摊子,心急如焚,所幸明台过了一会儿便止了咳。


“你看看你,吃不惯凉了的东西,逞什么能啊?”明诚责怪道。


明台不服:“难道你吃得惯啊?”


“我有什么吃不惯的。”明诚坦然道,“军校里能吃饱就不错了,哪里可以挑?”


明台打量了他几眼,内心却有些说不清的滋味。他那时还不知道心疼的感觉,错把这种情绪当成同情,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16岁的明台在心里暗忖着,以后自己长本事了,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明诚,再不让他吃什么凉了的东西。这样想着,他大口嚼着手里的凉饼,仿佛受了某种鼓励,胸腔里滚烫。


“吃得还挺着急的。”明诚道,“行了,回去吧。今天你生日,大姐大哥都在家里等着急了。”


又提起大哥。明台心里滚烫的热浪突然被一盆隔夜凉茶浇了个透。他想起刚才明诚叫明楼“哥哥”。那两个字仿佛有磁力,撩拨着他血液里每一个铁原子。偏偏这个称呼是专属的,属于明楼的,不是他的,这个事实很让他抓狂。


尤其是,明诚只私底下管明楼叫哥哥,面上还是管他叫大哥。这个秘密今天被他撞破,却没给他带了一星半点的成就感和优越感。他既没有某种怅然若失,也并无因此有所收获。


一切都没有意义,在隐形的门廊里,每一张打开的门都暴露着后面另一扇紧闭着的门。恐惧像星辰一般总是在那里,但是为耀眼的日光所遮蔽。


明台跟着明诚走,比他慢上小半步。两人没有沿着原来的路走,由于赶着回去,明诚走的是另一条更近的小路。那路势必经过几条弄堂。有一条弄堂仿照香粉弄,布置得十分奇怪,不伦不类,只有一些卖花的贩子还算那么回事。


明诚走过去持了一枝深黄色的大夹竹桃问:“几钿一枝?”


卖花的人看了一眼明诚的衣着,满是风霜的脸堆起笑容:“这个是从暖室里拿出来的,新鲜着呢,一个洋钿一枝。”


“好吧,买这一枝。”明诚付了钱,把夹竹桃递给明台,“生日快乐。”


明台不清楚黄色夹竹桃的意思,只觉得这花香气扑鼻,艳若桃花,恢复了些心情,也算是欢喜地接过。


“谢谢阿诚哥。”明台脸上的笑藏不住,像极了撒娇的表情。明诚想起当年自己在老码头与明楼分别,明楼往自己的行李箱上塞了一枝白色的夹竹桃,没有他给明台买的那枝大,一股子清远的风骨,不输他擅养的山茶。那是明楼唯一一次送给他的花。那时他还不知道如何延长一朵花的寿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殒,还为此痛哭过。他给明楼的信里讲了这件事,邮戳都摁下去了,他夺回去,划了一根火柴把那几页纸烧了。


 


明镜在房间里睡回笼觉。明楼看着阿香把那盘热腾腾的油包子搁在锅里保温,不作声色。他去院子里的花房瞧瞧自己的心血,一切妥当,又退了出来,刚巧撞上回来的明诚和明台。明楼眯起眼睛,迅速瞄了一眼明台手里的黄色夹竹桃。


“回来了?”明楼笑容和蔼,“吃了东西没有?”


“吃了。”“没吃。”两人异口异声。


明楼笑容和蔼:“到底吃了没有?”


“没吃。”“吃了。”两人异口异声。


明楼笑容和蔼:“大姐给你们买了四海升平楼里的招牌油包子,我让阿香热过了,进来吃吧。”


“大姐买了油包子?”明台兴奋起来,一溜烟跑进去。


明楼看他进去了,转身过来看明诚:“你辛苦了。”


“这点事,大哥说什么呢。”


明楼搓手:“我看见那朵花了。你给他买的吧?”


明诚说:“啊,是啊。路边有个摊子。这是最好看的一朵。”


明楼盯着他的脸:“这花顶多值一个洋钿,没有你养的山茶贵气。”


明诚听了想笑:“承蒙大哥夸奖。”


“不叫哥哥了?”明楼问。


明台咬着包子冲两人愤恨大喊:“聊什么呢你们!还不进来吃东西?”


 


 


 


 


 


*黄色夹竹桃花语:深刻的友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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